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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荡的长风

薛婧怡 野飞船
2024-08-22




🔮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一篇六年前的文章,一些十年以来的照片,送给她的55岁。


2015年,22岁的我写过妈妈之后,再也没有专门写过关于她的文章。

当时有两位朋友给我留言,一位是同龄人,他说:「我是害怕与家人持有太亲近关系的。」一位是比我年长二十岁身为人母的忘年之交,她说:「我一直不敢写家人,因太近反而无从下笔。孩子与母亲的关系非常复杂,像一棵参天大树交缠于土地之下,无人能够看见它的样子,但可以料想它扎得足够深,若非如此,怎能支撑起这一株树?」

当时看到这样的留言,我并不能共情
他/她们的难以下笔,对我来说,写关于父母的文字,是轻松的——至少比让我直接面对他/她们,要轻松许多。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份轻松来自一种审美的距离。
如今,我已抵达了我的父母成为父母的年纪,当我开始越来越多承担世俗世界的重量,越来越完整地投身真实的生活,越来越深地体会到亲缘关系中蕴涵着多浩瀚的议题——我也终于感觉到
书写父母变得困难。
我为这样的改变欣喜,这意味着我离他/她们更近了,我离真实的世界更近了。而把一切感受审美化,开始值得被怀疑。
也挺庆幸,在少不经事的年纪,留下了许多关于父母的文字。22岁的我在文章末尾说:「要写好妈妈,我还太年轻。」——现在的我想对她说,你拥有妈妈不是为了写好她,有空不如多回家看看、多做几顿饭、多和她聊聊天吧。






🦅

浩荡的长风
2015-2-12



最近姥姥身体不佳,家里出了些不愉快的事,妈妈把姥姥接来住。

我旁观了几次全家的大争论。姥姥来后,神情一直有些寥落惆怅,妈妈每晚和她聊天,动辄涉及生死话题,我在近日她密集的发言中沉默地完成了对她更深的理解。

于是动了念头,想写写妈妈。

读毕飞宇的《玉米》时读到一段话:「长幼不止是生命的次序,有时候还是生命的深度和宽度。说到底成长是需要机遇的,成长的进度只靠光阴有时候反而难以弥补。」

立刻想起妈妈。和玉米一样,她也是家里的长女。

后来我把这段话发给她,说感觉像在说她。

结果她竟然始终一言未回。虽然不太明白她究竟作何想法,但我喜欢她的那份沉默,或者说欣赏,或者说,心疼。虽然她平时不乏抱怨,但我知道当那些漫长的年份里隐秘暗涌的、庞大的心酸被赤裸地揭示时,她是节制的,缄默的。

最近她常常提起「优雅地老去」,她很用力地问我:你说人怎么才能做到优雅地老去呢,我怎么觉得那么难呢。

面对这个问题我有点为难,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我当时心里想的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追求优雅的必要,就像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机会和能力承担生活的沉重。

在《玉米》书中的故事开始前,有一篇评论里这样写:「姐姐玉米是宽阔的,她像鹰,她是王者,她属于白天,她的体内有浩浩荡荡的长风。」

在我心中妈妈也是这样的人。我以前常常开玩笑说她一点都没有领导能力,不像狮子座。但当我真的沉下心走近她的视角、她的内在,以一个大姐的形象去理解她的人生时,我感受到了独属于她的那份大气和开阔。

但一个人在诸多身份和使命中承受、塑造并且完成的自己,终究无法被另一个人彻底地体会。

妈妈影响着我对女性的审美。她从来没有叫过我宝贝、乖乖这些亲昵的称呼,我和她谈论的严肃话题多过情感和家常。她喜欢历史,在我十几岁因为年少的感情愁戚哭啼时,她就常常冷静甚至是冷峻地说:你去读读史书,读多了,你就觉得你这些小情小愁不足一提了。后来我的确越来越爱读史书,也在年月中一再地翻新着对她那段话的体悟和实践。

因此长大后我欣赏女性时会特别关注她的内心是否足够宽广,是否有风一般的空旷和疏阔,我偏爱体内有刚性和韧性的女人,是受了妈妈很大熏陶。

妈妈鲜少刻意提及出世的话题,甚至对我频繁地表现出出世意向表示不满。但其实在很多世俗的问题上,妈妈是真正超脱和淡然的人。大概这种心境从她年幼时就带着悲哀的底色,但我感到年长之后的她已经用更具包容的气概将小时候的隐痛化解为更有担当和力量感的存在。那大概是一种对自己人生的悲悯吧。

论气量,我觉得我一辈子都比不上她。她的沉稳为我带来的踏实,她给我的懂得和自由,会让我永久地感到庆幸和惭愧。

姑且罢笔。要写好妈妈,我还太年轻。




🦄️

母亲的肖像
2011-2021



2011年7月,在浩如烟海的旧照片中,翻拍了一张妈妈年轻时的容颜。细润的面容,如水的黑发,那时她多么美。



2013年8月,山西长治。妈妈47岁生日,她穿了一条很张爱玲的裙子,爸爸送了一束玫瑰。墙上的「静水流深」是妈妈找书法家朋友写的,得知她选这四个字时,我默默惊喜:我们的喜好总完美契合是不必多说的一件事。



2014年1月,山西潞城。在老家昏黄的冬日,妈妈站在一棵树旁。



2014年2月,广东深圳。妈妈和她最爱的紫色在一起。



2015年2月,山西长治。花房里肉粉色的妈妈。



2015年2月,山西潞城。大雪落下时彻底凌乱的胡女士,辣妈喇嘛傻傻分不清楚 >.<



2016年3月,云南泸沽湖。第一次去云南,和妈妈一起。




2016年3月,云南大理。在洱海边,在樱花下。



2016年4月,山西长治。和妈妈去郊外看暮春的花。粉白的海棠仍盎然绽放。丁香开成一片重峦叠嶂的紫色群山。



2017年9月,英国爱丁堡。在亚瑟山下的湖边。



2017年9月,英国圣安德鲁斯。在海边像少女一样的妈妈。



2017年9月,英国剑桥。有书卷气的妈妈。



2017年9月,奥地利维也纳。街边偶遇的一小块儿草地。



2017年9月,瑞士勃朗峰。妈妈像一株崖上的树。



2017年10月,意大利罗马斗兽场。妈妈穿着我的紫色上衣。



2017年10月,法国巴黎。香榭丽舍大街,那场旅程在欧洲大陆的最后一天。



2019年2月,山西长治。妈妈戴着我给她买的围巾。



2019年2月,山西长治。我家的卧室,全都是妈妈喜欢的紫色。



2019年2月,山西长治。在三姨的新家。



2019年2月,山西运城。妈妈在观音洞祈祷。她祈祷的样子是深入我心的画面。



2019年9月,山西长治。在姥姥家,妈妈戴着我手作的紫水晶珍珠耳夹。



2019年9月,山西长治。那一年妈妈开始练瑜伽。



2020年2月,山西长治。妈妈在姥姥家做午饭。



2020年9月,浙江杭州西溪湿地。看到妈妈打坐的样子时感觉最接近她的灵魂。



2021年2月,山西长治。下了大雪,和妈妈去家附近的山拍照,妈妈在雪地里做瑜伽动作。



2021年2月,山西长治。妈妈穿着我的旧衣裙,背着我画的小马包,在家门口的大山下。



2021年2月,山西长治湿地公园。故乡,母亲,树。都是永恒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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